書籍簡介
《魯拜集》的詩境界高遠,橫跨時空,幾百年來啟發無數讀者。作者體悟天意無常、生命短暫、美好事物如過眼雲煙、命運難以捉摸,因而悟出把握當下、縱情詩酒的人生哲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是典型的中世紀文學主題,但人性則無分時間、語言及地域。
本書特色
1.中英對照魯拜新譯本,將經典魯拜集文本,以古典七言絕句形式重新詮釋,附錄並有文化符號註釋、七絕規格、中文單字列表等,供有興趣的研究者參考。
2.梁欣榮教授譯著,受黃克孫魯拜集譯本啟發,推出全新譯本,兩譯本可互相對照欣賞。
作者簡介
原著者 奧瑪珈音(Omar Khayyam, 1050-1122):波斯著名詩人、天文學家和數學家。他寫過多首膾炙人口的「魯拜」--即波斯的四行詩,後集為《魯拜集》一書。奧瑪珈音有「波斯李白」之稱,在縱酒狂歌的表象之下,洞徹生命的虛幻無常,以絕美的純詩,將人生「淡漠的悲哀」表達得淋漓盡致。其詩作融匯了科學家的觀點與詩人的靈感,結合而為文學藝術上的輝煌傑作。
英譯出自 費茲傑羅(EdwardFitzGerald, 1809-1883):英國維多利亞時代文學家。費茲傑羅起初以佚名發表《魯拜集》的英譯本,後經著名詩人但丁·加百利·羅塞蒂(D. G.Rossetti)發現,並加以推薦,乃廣為流傳。費茲傑羅借由奧瑪珈音的靈感及精神重新創作,並醞釀出詞藻優美的詩章,成為英國文學史上第一位以翻譯作品著稱於世的作家。
譯者簡介
梁欣榮
《魯拜新詮》緣起 005
和黃克孫譯《魯拜集》〈題詩〉三韻 017
《魯拜新詮》 019
〈罈歌集〉 109
《魯拜新詮》文化符號註釋 133
《魯拜新詮》七絕規格 143
由中國文藝協會主辦的中國文藝獎章,本年度榮譽文藝獎章得主為:廖玉蕙(文學類)、崔小萍(影視類)、陳陽春(美術類)、張炳煌(書法類)。
第五十五屆文藝獎章獲獎人為:王盛弘(散文)、鯨向海(新詩)、田運良(詩歌評論)、梁欣榮(文學翻譯)、陳福成(專欄)、洪能仕(書法)、吳德和(雕塑)、張璐瑜(水彩)、劉家正(美術工藝)、林再生(攝影)、戴心怡(國劇表演)、李菄峻(客家戲表演)、梁月孆(戲曲推廣)、孫麗桃 (民俗曲藝)、魏大為(音樂工作)、孫翠玲(舞蹈教學)、曾美霞、鄭雅文、鄔迅(文藝工作獎)楊寶華(文創及文化交流)、劉詠平(海外文藝工作獎)。
內文摘錄
《魯拜新詮》緣起
我從小受父親的影響,愛讀舊詩,尤其喜歡律詩。父親的書櫃中擺滿線裝書,但也有少數一般書籍,其中有一冊曾經引起我的短暫注意,裡頭的七言絕句讀起來很像中國舊詩,但有些文字內容感覺很陌生,不像舊詩中會用到的,而且好像還有我看不懂的外文。現在想起來,應該就是《魯拜集》。我從初中二年級開始寫一點舊詩,也曾嘗試填詞,但偏愛長調,尤其喜歡《沁園春》及《鳳凰臺上憶吹簫》。當時年紀小,寫的是什麼東西已經記不得,只記得曾有「白頭春苑晚、黃葉漢宮涼」兩句。後來負笈來台,考上了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入學前的暑假上成功嶺受軍訓,讀《宣和遺事》和《靖康傳信錄》(中華書局合訂一冊) 後,忽然有憂國憂時的感傷,於是提筆寫了十首七言絕句。之後整整二十年,一直到研究所畢業,在美國取得博士學位回台大任教,都未曾再作詩。但小時候讀過的舊詩,幾乎全都記在心裡,吟詠起來也有當年熟悉的音韻感觸,而且腦中常會想起某些背過的詩句。1994年一個偶然的機會讀到父親的一首律詩,忽然有作詩的衝動,於是中斷了二十多年的嗜好,一夕之間重新撿拾回來,心中有莫名的喜悅,之後慢慢累積了一些作品。2008年到香港中文大學參加國際翻譯會議,用英文發表了一篇文章,試圖探討用中國舊詩的格律及規格來翻譯有韻英詩的可行性。後來陸續嘗試翻譯了一些,但也沒有找到非得用舊詩規格來翻譯的對象,直到書林出版社的蘇正隆先生知道我有這方面的興趣,送了我一本黃克孫先生翻譯的《魯拜集》。回到家中打開一看,瞬間回到五十年前的光景,再度站在當年父親的書櫃旁翻閱那本感覺很陌生的詩集。冥冥中一切好像上天的安排,讓我與兒時的好奇心再度連結,彷彿父親為我指點出一個方向。
有一天下午我讀黃克孫先生的翻譯時,忽然詩興大作,也想用七絕的格式來詮釋奧瑪珈音(Omar Khayyam)。於是便提筆嘗試,果然一下子翻出了兩首。當下開始猶豫自己是否該試著把一百零一首全部翻出來。我仔細讀了黃譯的幾首詩後,心想無論如何都該試一試。開始翻譯時,邊讀費氏(Edward Fitzgerald) 的英文譯文,邊參考黃的絕句。很快就發現此一模式非常不妥當,無論思路或文字都受到箝制。於是從第五首開始只看費氏的英譯,等到我的絕句完成後再回過頭來拜讀黃的譯文。此法果然奏效,譯筆從此一路解脫,譯文如脫韁之馬,一躍而進入舊詩的境界,幾乎立刻連上之前讀過的典律,而且結果與黃氏的作品截然不同調。相信讀者讀到第五首以後也會覺察到此一超脫的快感。
《魯拜集》的中文翻譯不下數十種,除了兩種是從波斯文直接翻譯成中文外,其餘幾全依賴費氏1889年的英譯本,而且迄今只有寥寥幾種是用七言絕句的格式來詮釋,而其中除了黃克孫先生的翻譯廣受好評外,其餘的都不算很成功。我決定使用七絕的格式來翻譯的另一個原因是讀過郭沫若等人用現代白話文字翻譯的部分作品後,覺得內容大抵都正確,含義亦與原文相差無幾,但讀來索然無味,沒有詩的動人感覺。這容或有點主觀,但現代白話中文沒有英文文字本身的抑揚音律,而且簡短四行,缺乏足夠的文本空間來建構複雜的文字張力以替代格律產生的效果,因而沒有韻律很難成詩,所以所謂新詩絕大多數都超過四行。下面我用張鴻年很成功的一首白話翻譯來跟我譯的絕句「淼淼忘河」作一對照:
看這漫長的路上絡繹不絕的旅人,
可有一個回來答一聲我們的問訊?
當心!在這陰陽兩界交叉的路口,
切勿遺下什物,去後再也無法回身。
淼淼忘河日夜催
煙波曾載幾人來
停車莫入森羅殿
飲馬泉臺總不回
不過用中國舊詩的外表來套《魯拜集》的最大問題是無法時時刻刻像用白話文一般忠於原作。與其說是翻譯,毋寧是再造。《魯拜集》(The Rubaiyat) 原意是四行詩,似乎四行押同一韻。作者奧瑪珈音用的是波斯文,經費氏先後挑選其中一百一十首翻譯成美麗的英文四行詩,一、二、四句押韻,非常類似中國的絕句。費氏的譯文前後經歷過五個版本,內容經過幾次不同程度的修訂,有少數詩的修改幅度較大,最後以一百零一首傳世。費氏在他的註解中曾說過《魯拜集》的很多首詩只能透過神祕主義的方式了解,此外無從解讀。另一些則僅能止於字面意義,無法延伸(見Rubáiyát of Omar Khayyám, ed. Christopher Decker,頁66)。由此可推測原來波斯文的意義可能也存在若干彈性解讀空間。我不懂波斯文,在好奇心驅使下對照了包括Shahriar Shahriari 等直接從波斯文譯成英文的樣本以及其他人的英譯本,發現同一首詩經過翻譯後可能真的會改頭換面。費氏顯然也努力將《魯拜集》以英詩的「絕句」(quatrain) 形式再現,使得英文版的《魯拜集》讀起來就像傳統英詩,而不像英譯的波斯文。費氏的譯文也因而傳誦千古,至今成了英文文學的經典。方瑜及宋美華等學者都留意到黃克孫的譯文注入了不少常見的中國「文化語碼」,諸如「汴湘」、「華表」、「羲皇」、「銅雀臺」等。其實黃先生和我都不約而同使用了「內化」的翻譯技巧來處理原作的文化「意符」(signifier)。所謂「內化」不外是一種「文化轉移」。黃先生和我都用「蘭陵」來比喻美酒,用「汨羅」比失意,用「白駒」比光陰。此外,黃先生還用了李廣山南射虎等典故,我則用了「邯鄲」、「諸葛」、「武陵溪」、「北邙山」、「森羅殿」等來表達適當的意旨。「內化」其實相當於翻譯學所說的「本位化」(localization),有時候是必要的「文化轉移」,能在譯文中產生等同效應(即Eugene A. Nida 所謂之equivalent effect),但用在文學翻譯上極有可能拉大與原典的文字距離。費氏或其他英國學者若來翻譯袁枚的「華堂奠雁燈如昨」,總會努力從英文中找出相對於「奠雁」或贄禮的說法,而不會直接譯成英文的「烤鴨」。事實上費氏在他的註釋中也幾度提到使用西方宗教文化的圖騰來揭示波斯原典。第十九首中用「凱撒的鮮血染紅的玫瑰」(“The Rose as where some buried Coesar bled”)來詮釋原文字面的 “Flowersbloom from kingly blood” (Shahriar Shahriari翻譯)即是一例。用格律嚴明的中國舊詩來詮釋有韻的英詩絕句難免有時會造成「內化」現象。黃克孫先生採「衍譯」而捨「翻譯」,想必其來有自。我的譯文與費氏的譯文的距離時遠時近,這應是無可厚非的。
黃先生在序言中說:「《魯拜集》的翻譯,我的出發點是作詩第一。」這點與我的立場恰好相同,所以我選擇用「譯著」,中文書題用《魯拜新詮》,英文書題是Poems inspired by The Rubaiyat。我冀望能透過詮釋《魯拜集》的做法來捍衛七言絕句的傳統,也希望我的譯文能與費氏的英譯一樣,自成一個可以獨立欣賞的文本。在翻譯過程中,我經歷寫舊詩的各個階段,不斷克服格律及文字音韻的挑戰,獲得無窮的創作快感。每翻譯完一首,都覺得渾是「銷魂」,卻也深恐下一首翻不出來。別人是怎麼作詩的我不知道,但我的每一首舊詩,包括翻譯《魯拜集》以外自己的作品,本來都已經孕育在我的腦袋中,包括整首詩的聲音、模樣以及文字,事先都已經深埋在我的模糊知覺中。我只需要不斷拿起筆來敲敲打打,像煉鋼一樣,一字一字敲下來。這好比玩捉迷藏,有時掉出來的字往往不是我要的,卻硬是要卡在句子當中,只得繼續敲打。但是只要我開始作詩,最終一定會盡力寫出我要的作品,只是不能預知會用掉多少時間。百忙中翻譯《魯拜集》,前後花了不到一年,想必是父親在另一個世界裡給我靈感加持。
《魯拜集》所觸及的波斯文化背景及相關歷史基本上不納入台灣教材的範圍,以至於大多數人對此一文明感到陌生。奧瑪珈音其人其事及《魯拜集》的主題已經有很多文章討論過,費氏的書中對波斯風俗亦有非常詳細的註解。我覺得特別感動的是雖然波斯文化對台灣來說是如此的陌生,詩中表達的人性及命運關懷卻是如此的相同。詩人感覺到天意無常、生命短暫、美好事物如過眼雲煙、命運難以捉摸,因而悟出把握當下、縱情詩酒的人生哲理,這從第24首的「世推物理須行樂」(Ah, make the most of what we yet may spend/Before we too into theDust descend)及35首的「一滴何曾到九泉」(While you live/Drink!—for once dead you never shall return) 可見端倪。酒儼然成了《魯拜集》的核心主題,一百零一首詩中超過四十首與酒相關,似乎在擾攘人生中,酒成了唯一的解脫,令人不禁想起唐代詩人宋之問的〈宴城東莊〉:「一年又過一年春,百歲曾無百歲人。能向花前幾回醉,十千沽酒莫辭貧。」。酒在波斯文化中究竟是救贖或是沉淪,也曾經是費氏及其他學者討論的焦點。詩人的此一疑惑及短暫懊悔也曾多次反映在詩中,但始終無法擺脫杯中物。奧瑪雖然頗受蘇丹青睞,但他疑似享樂主義的人生哲學也讓當時的社會對他投以異樣眼光。《魯拜集》的其他重要主題包括生死、存在的真諦,無法洞悉的信仰,還有似乎不特別受到關注的人間愛情。「對酒當歌、人生幾何」,這些都是典型的中世紀文學主題,無分語言及地域。今日西方國家視波斯文化及信仰為異類,中東及近東一帶遍地狼煙,十字軍的陰霾猶在,讀《魯拜集》或許能讓人了解其實人性本來都一樣,無分東西。
我翻譯《魯拜集》遇到最大的挑戰是《罈歌集》(Book of Pots,《魯拜集》八十二到九十首。黃譯《甕歌集》)。這九首詩幾乎構成劇本對白,而中國舊詩很少用來寫對白。《罈歌集》的內容是抱怨人生際遇的不公平與無奈,任由無情的造物主擺佈,而且命運堪虞。費氏曾指出陶皿與製陶人(Pot and Potter) 的關係在波斯文化中普遍用來影射人與造物主(Man and Maker) 的關係。其實詩與詩人(Poetry and Poet) 的關係又何嘗不是一樣?千錘百鍊之後可能一把揉掉從頭再來。我有十來首詩收錄在不準備出版的《魯拜別集》中,都是不滿意的翻譯作品,也就是《罈歌集》中所謂的「頹缽殘壺」。九十一首以後《魯拜集》又連回到原來八十一首以前的主題。為何《罈歌集》一單元會如此安排,不得而知。
我翻譯一百零一首詩總共用了九百七十六個不同中文單字,使用最多的是「一」和「人」(各三十七次)。使用十次或超過十次以上的共四十六字。除了少數幾首外,其餘全部遵守七言絕句格式。對我而言,格律像跳芭蕾舞一樣,非但不構成障礙,反而是舊詩的美感及核心意義不可或缺的元素。我偏愛平聲韻,總共用了上平聲十一韻及下平聲十韻。這些數據都會在書後一一列出。我寫詩從不刻意尋覓典故,但少小離家時熟讀的經典詩詞及情境會自然流露,所以一百零一首翻譯裡頭偶爾有「十里荒煙落灞橋」或「凉州一斗博瓊漿」等少數影射甚至借用(亦即今日文學批評所謂的「互文性」或「文本互涉」,英文是 intertextuality) 的經典名句,但多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作品,譬如崔顥的〈黃鶴樓〉,李商隱的〈隋宮〉,白居易的〈長恨歌〉,劉禹錫的〈西塞山懷古〉等,眼尖的讀者一下就能看出來。
放下譯筆,想起四十年前負笈辭親時,父親曾寄望我攻讀中國文學,並訓示日後要好好愛惜家中的線裝書。我記得他的一首七律中有「時補舊書留教子、夕餐秋菊作完人」兩句。想到今日任教外文系,有違父親的意願,不免遺憾。《魯拜新詮》或許能讓我稍稍釋懷。
癸巳初春,年方耳順。二十載躑躅蓬山,羸馬倥傯,雖無波斯詩人的放浪哀怨,卻也沒有高陽酒徒的瀟灑,只賸一縷清愁,寄予后面一首七律。奧瑪地下有知,能不興懷?
不羨虛名愛好音 橫塘荒徑綠成蔭
盟山半剩灰奴約 湖海長存赤子心
詩卷無言知客命 青燈有味伴星沉